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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番外 神祖 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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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在木須山被伏擊那夜,蘭兒已被救出,她父親潛伏在李忠隊伍裏多年,他從山下村莊捉來一個與蘭兒年歲差不多的美麗少女,換出了蘭兒,悄悄把蘭兒送走。李忠所說的那個被紅軍團蹂虐後曬屍林間的少女,並非蘭兒,而是那個被換下來的少女。蘭兒已被送回南卅,之後蕭天經歷種種波折,終於也回到南卅,兩人有了婚約。

他們很快就要成親了。

蕭天說:“你不能殺沈大人,他既是我的救命恩人,也是蘭兒的父親,還是我的岳父,你要殺他,就先殺了我罷。”

他怎麽可能殺蕭天呢?想起那個被蹂虐後曬屍密林的少女,想起紅軍團洗不凈的血腥,用力寫下:我永遠不會殺你,但我還是要殺他,我發過誓,要殺盡他們。

蕭天說:“可你也是紅甲團,你殺的人更是數不勝數。”

他寫:我知道,所以我殺了他之後,會殺了自己,或者你可以殺我。

蕭天搖頭,“我不會殺你的阿鏡,你沒有錯,你只是被李忠利用了。你知道嗎?我覺得神奇的是,這麽多年過去,你還是沒有老,你還是我多年前在木須山見到的樣子,我快要成親了,蘭兒會是我的妻子,我希望你跟我們永遠在一起,像在木須山的時候。你若想殺沈大人,也等我和蘭兒死後,等我們死了,你再殺他。”

吊在密林中的少女幹屍在他的幻想中蕩來蕩去,他嗅到自己身體裏散發的血腥氣,深深地嘆口氣,丟下手中的樹枝。

幾日後,府中紅綢幔帳,紅燈籠高高懸掛起,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,籌備喜宴,蕭天和蘭兒的喜日近了。他發自內心的為他們開心,只要蕭天開心,他就感到開心。只是開心之餘,卻有一絲說不清的愁緒。

大婚當夜,夜靜無瀾,宴散,賓客散去,一對新人在新房對坐,紅燭高燃,在窗紙上映出相擁側影,帳幔垂下,遮擋兩人身影。他坐在院墻上吹笛,笛聲穿透靜夜,淒涼清冷。他明明很高興,卻不知為何那笛聲吹出來如此滄悲。

蘭兒說:“阿鏡,真高興你在這裏,在我們身邊。有你在我們身邊,我們安枕無憂,不怕深夜驚醒。”

她給他縫補衣裳,給他講述她這些年的所見所聞,講述南卅的奇人異事,更多的,是回憶在木須山的日子,他們三人在林間追逐打鬧,那些貧窮困苦卻也歡樂的時光。

自成親後,蕭天很忙碌,他日日進出南卅皇宮,時而領兵出城,一身血衣回來。蕭天讓他留在府中保護蘭兒,還有他們還未出生的孩子。

蕭天說:“等孩子出生,你便是他的義父。”

他在蕭天府上的兩年,沒有一個刺客敢靠近蕭府,沒有人敢動蕭天和蘭兒,但他還是低估了凡人見縫插針的兇險,在蘭兒懷胎六個月時,她中了毒,胎兒沒能留住,她也差點喪命。他很自責。

失去孩子的蘭兒悲痛欲絕,氣息奄奄躺在床上,她渾身浸滿自己和死去的孩兒的血,她握著他的手說:“阿鏡,你到天哥身邊去,去幫他,去殺盡所有想害他的人,只有這樣,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,你要為你的義子報仇。”

不知道是蘭兒的手顫抖,還是他的手顫抖,他又嗅到那股濃烈的血腥味。

他含糊著發出嗚啊的聲音。

那從未見過的少女幹屍又在他腦中蕩來蕩去。

數月後,蘭兒身體康覆之時,他披上黑色鎧甲,跟著蕭天開始漫長的北征。他開始練習□□,百發百中,練習南卅的兵器,也以身試毒,直至百毒不侵。他們黑弩騎所到之處,敵軍節節潰敗,多次不戰而勝,南卅的士兵和百姓稱他為戰神。

他總是擋在蕭天身前,蕭天的白色盔甲從未染上一絲血跡,而血濺在他黑色的鎧甲和衣袍上,黑變得更黑,敵軍稱他為煞神,死神,魔神,瘟神,各種不好的神。

西天神女並沒有告訴他,原來凡人也可稱神,好的神,壞的神。

他不管,任何阻擋蕭天前行的隊伍,都會被他們掃蕩幹凈。如此數年,他們一直打到欒國,占領了欒國大半江山,又渡海往東,打到玉赤。李忠死後,玉赤扶持新王,新王軟弱,在黑弩騎的船只抵岸時,那新王已跪倒臣服。

人們吶喊他的聲音比吶喊蕭天的聲音更嘹亮,玉赤的百姓喊他,“獨狼將軍萬歲”,聲音中透著恐懼和屈服,呼聲蓋過了海浪的翻湧。

他隔著數十個黑弩騎看向蕭天白色的身影,蕭天面無表情,那張臉不知何時開始,已經不再對他展露笑意。那種少年般的清澈眼神,也隨著數年的征戰殺伐而籠上一層淡漠的薄霧,他曾在李忠的眼中看到那種冷翳的薄霧。

他們班師回朝,南卅百姓夾道為他們載歌載舞,皇帝也親自來迎接。半個月後,皇帝暴斃宮中,群臣擁戴蕭天為新王,蘭兒成為他的皇後。登基那天,群臣朝拜,蕭天面目威儀,坐在高高的龍椅上,龍袍金冠,聽著群臣叩喊,“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終於露出一絲微笑。

他卻覺得蕭天的那一絲微笑很陌生。

蘭兒坐在皇後位上,扭頭來也對他微笑,似乎是感謝他,他們已經登上了別人夠不著的高度,所有想害他們的人都被消滅了。

宮中載歌載舞數月,蘭兒常召他入宮聊天,他是少數可隨意出入後宮的男人。他看著蘭兒的皇後殿周圍原本空蕩蕩的各處宮殿,逐漸入住新人,各種美麗妖嬈的女子。群臣們總是能想方設法送來新的女人,夜晚,總是新人陪著蕭天。蘭兒說:“他是皇帝,皇帝不能只有一個女人,但我知道他愛我,這就足夠了。”

他在蘭兒臉上看到一種從前沒有的落寞,她自失去第一個孩子後,難以再懷上孩子,太醫說她或許都不會有孩子了。他覺得蘭兒自失去孩子後,再也沒有露出過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,她美麗的笑容中總有一絲苦澀。朝臣們提起皇後子嗣一事,蕭天在朝上大怒:“就算她沒有子嗣,她也是朕永遠的皇後,直到她死都是,誰也別想取代她。”

很快,新人們為蕭天誕下一個又一個的孩子,可愛的孩子,每一個孩子生下來,蕭天總是讓人第一時間抱到蘭兒的皇後殿,問她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當自己的孩子。蘭兒不看那些孩子,都叫人抱回去,她說:“陛下,只有臣妾和您的孩子,才是我自己的孩子。”

蘭兒見蕭天的時間少了,見他的時間卻多,他無法說話,蘭兒卻喜歡跟他聊天,她說不能說話的人才是最好的傾聽者。有天她說著說著,流下眼淚,“我爹死了。”

蘭兒淚眼婆娑,抓著他的手在顫抖,“阿鏡,你快走吧,離開這兒,去遠遠的地方,不管去哪,只要遠離天哥就好,有多遠就離多遠。你走吧,走吧。”

他寫下:我做這一切,只是為了來到他身邊,來到你們身邊,守護你們。

蘭兒哭著說:“我沒能再有孩子,是上天對我的懲罰。我失去的那個孩子,其實是我自己害死的,我服藥害死了我自己的孩子。只有這樣,才有借口讓你跟天哥去戰場,讓你助他鏟除一切敵人。這一切,天哥也知道,我所以我盡管不能為他誕下子嗣,他還是讓我當皇後,留著我的後位。可是現在,我爹死了,很快,你也會死。”

他感到一陣刺痛,在胸口蔓延開來,原來是放在胸口的笛子斷裂了。

當天晚上,蕭天召他入宮,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裏,蕭天命人鋪展開長長的宣紙,準備好最好的筆,墨硯也早已磨好了,他對他說:“沈大人死了。”

他提筆寫:怎麽死的?我還等著殺他。

蕭天說:“暴斃。”他稱帝後,總是一身黃袍,再也沒穿過白衣。

蕭天說:“你說過,你要殺盡紅甲團的人。”

他寫:是。

蕭天說:“現在紅甲團的人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。”

他寫:是。

蕭天沒有看他,“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?”

他寫:你想我死嗎?

“我不會殺你,也不想你死,但你在我身邊,讓我無法安眠,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。是你會怎麽做?”

除去蕭天和蘭兒新婚那夜,他從來沒有睡不好覺,他寫:我做這一切,只是為了到你身邊。

蕭天道:“可我已經不需要你,你在我身邊,只會徒增我的痛苦,你不要怪我,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才會跟你說實話。”

他默默看著蕭天,覺得兩人之間已是千溝萬壑,他寫下:我知道怎麽做了。

蕭天看他一眼,想要確認什麽,“你會殺死自己嗎?”

他心裏一滯,寫:不會。我也發過誓,不會死在你前面。我不配凡人的死亡。活著並遠離你,是我最大的痛苦。我殺了那麽多人,就算承受最大的痛苦,也不能洗清我身上的血腥味。我還是會想起那個掛在密林間的少女幹屍。

蕭天看他,“什麽少女?”

他寫:我們都沒見過她,但我們身上,都沾著她的血。

宣紙已不能再寫下一個字,他覺得夠了,丟了筆,自胸中取出那把斷笛,遞給蕭天,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。

才剛踏開一步,他就感受到沈重的痛苦壓在他身上,他幾乎不能喘氣。

他知道他此後在凡間的日子,將皆受此痛。

離得越遠,痛越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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